风雨牧鸽人[十四]

来源:原创 作者:林长岳 点击:


牧鸽人苍桑之风雨人生

(十四)离双溪娃子走衡州,归故里仕隐夜行船


苦娃子(曾仕隐)來到衡州双溪镇,在莫老大家一住就是三天,莫老大对苦娃子言道:“明日送你动身去衡州府搭去潭州的轮船。你们可分两路走,货物隨伙计走旱路去衡州,娃子的那笼鸽子可由他们帶着。莫妮送娃子从湘水上游过双溪渡去衡州,走那条道要近很多,下午三点在轮船码头会合上船。”他又说:“我家莫老三在潭州府街上开了一家山货铺,你到潭州后去投奔他,也许能幇你找到你的父母。那匹棗骝子马我会找机会送还山神爷,娃娃你尽可放心。”曾仕隐再次謝过莫大叔、大婶。

1947年(民国三十六年)深秋苦娃子从双溪镇动身去潭州,莫老大家己提早吃罢午饭只待送仕隐啓程。仕隐已是一身汉家青年打扮,落落大方,显出几分英俊壮硕,揹着他那大行囊。莫妮一身苗装,裹着白头巾光艳照人,揹着一背篓送给娃子的橘子。莫大叔、大婶送出门外停步说:“娃娃,但愿此去你能找到你的双亲,如万一迁延时日太久不能如愿,你就返回双溪镇来罢,以后再作道理。”大婶也说“记住你大叔的话,万一找不到你父母你就回來罢。”“谢謝莫大叔、大婶,侄儿都记下了。”说完俩人朝双溪渡口而去。快到渡口时起雾了,刹那间他俩就被雾笼罩着,仕隐正感诧异,莫妮说江河边气候变化莫测,起雾是常见的事,一盏茶时也就自然散去,不足为怪。不一会他俩就来到了渡头,莫娓尖着嗓子向对岸高叫了数声“要渡”后,双双下到河滩等渡。

仕隐举目看时,只见灰蒙蒙漫天薄雾,远山就像那蒙蒙灰色后面的影子,酷似那不易窥透的“人心”。轻风摇曵着薄雾,这灰蒙蒙的天,那灰白色被风轻移的雾,一切都是那样朦朦胧胧,似乎在向人揭示人世间的混浊。仕隐又想起了自已的身世,不禁又谙然神伤。小船摇了过来,仕隐和莫妮俩相互搀扶着上了渡船,艄公手中轻篙一点,小船己离却浅滩,他摇动单桨,叽呀、叽呀之声帶着他俩朝东岸驶去……

雾中的湘江,江水还是那样清澈,却带着几分凉意。深秋的江水碧兰碧兰的显得格外绚丽,远处袅袅炊烟,衬染了秋天的凝重。湘水潺潺,也曾带去秋的悲歌,秋的诉说。我站在渡船上,听着远空的鸽哨,小道上趁集的牛铃,似那秋水伊人,亦真亦幻,满腹离愁被这深秋的湘水悄悄地帶走了。俩小邂逅相遇,互藏心事又相对无语,木讷讷默默地坐着,听着那艄公手中发出的叽呀、叽呀的摇橹声,雾中行船静得出奇。船已驶过江心,隐隱听得有人在喊“赶马歌”,“呜喂…呜喂--赶马的哥哥呦,怀里揣着谁绣的荷包,哼一曲阿妹唱过的歌噻,走遍崇山峻岭也不会寂寞。哦--南夷古道,南夷古道!马帮里可还有那个后生!围着火塘唱起赶马调,赶马的哥哥哟,你在哪。”这歌声淒厲,而不像赶马汉子喊的那样粗犷浑重。艄公一声长太息感叹道:作孽呦,这女娃娃真命苦,男人一走生死不知,她在江边喊了十多年了,战乱作孽哟。苦娃子却为之一震,在出断魂山、险过断魂峪时,山神叔不就是牽着马喊着“赶马歌”过的断魂桥么?想來这喊歌女人定是赶马汉子的婆娘,苦命人真多啊!歌声渐渐远去,无法觅寻,小船已到东岸。

谢过艄公,他俩上岸后沿着小道朝衡州府走去,约走出七八里地就上了官道,这官道真宽,他时不时见那四个轮子的“东西”急驰而过,被轮子揚起的黄尘扑面而至,使人无法躲避,莫尼告诉他那不是“东西”,那是运货的汽车,可装几千斤,跑的飞快。苦娃子好奇地问道“那“东西”有马跑的快么?”莫妮笑了笑说,比马跑的快,听阿爸说从衡州到潭州只要半天功夫就到了。苦娃子听后也笑了笑,但他是不会相信的,在苦娃子心中只有马才是跑得最快的。这一路所见是他在南夷彝家寨子从未见过的,这山外真大,说说笑笑很快就进了衡州城。

衡州府,十里长街不失州府的繁荣,仕隐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繁华和喧嚣的街道,两边开的铺子一家连着另一家,还看见人拉着人的两轮车子在街上跑,拉车人不时还发出一声吆喝。“为什么要人拖着人跑呢?真新鲜”苦娃子嘟哝了一句,他俩找到轮船码头,但未见莫大叔家的俩伙计,娃子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了,莫妮却对他说:“别着急,他们会来的,現在太阳还未偏西,也许他们在打尖(即吃飯),阿爸说去潭州的轮船要刹黑才开呢,现在还早,误不了船的,阿爸还说晚上轮船上没有东西卖,要我们吃饱了再上船,”于是他俩就在码头边一家飯铺里吃了两碗肉麵,边吃边看着码头附近的行人,莫妮又买來两个大饼塞给仕隐,以备睌上在船上饿了吃。

正当他俩等得焦急的时候,忽听得一声“娃子哥,我來了,我來了!”仕隐循声看去,见狗子扬着手气喘嘘嘘地朝他俩奔来,仕隐说“狗子你怎么也來了,”他咧着大嘴露出那两颗黄狗牙说:“娃子哥,我是偷着跑出來送你的,偷着我师付那匹乌雕骑着奔趕过来了,”莫妮对狗子说,懒狗,你就等着回去鬆皮子吧。“泥(妮)巴姐,苦娃子哥是你的么?只有你能送,我就不能来送送他么?我就偏要來。”说光狗子脑袋一歪,鼻子还哼哼有声。他仨正在嬉闹,见两付挑子直奔码头,狗子眼尖一声喊“看!他们到了,是他们…”莫妮微嗔:“懒狗你嚎什么?我没看见么?娃子,我们过去吧。”于是莫妮领着仕隐和狗子与旺财叔会合准备上船。仕隐见他俩一挑山禽一挑山货,那笼鸽子就压在山禽宠子上面,娃子的心这才放了下來。狗子拉着仕隐悄声说“娃子哥,你还会回来么?你再來我一定弄两只漂亮鸽子送给你,你一定要让我三叔传个信回來。”这时苦娃子也是万千感触,也轻声对狗子说:“好狗子,等我安顿好了,会回来看望你们的。你们先走吧,返回双溪镇还有好几十里路程呢,与你姐共一骑早点回去,免得大叔大婶和你师付髯鬚伯担心。”

轮船上的铃铛摇响了,管事的在吆喝,“往潭州府方向去的檢票上船……”旺财叔挑着山货领着苦娃子,伙计那一挑山禽紧跟在后,莫妮姐弟俩被挡在栅栏外。旺财叔将苦娃子安顿在三等舱靠窗的木櫈坐位上,交待了几句就与伙计挑着担子下了底舱。“呜——”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,墩船老大解开了系在墩船上那根粗大的缆绳,客轮便在晚霞中离开了码头,在“突、突、突”的轮机声中,缓缓的沿着湘水向北驶去。苦娃子站在船舷边默默地望着送别的莫妮和狗子,而站在埠头的他俩也望着船上的娃子,狗子挥舞着双手发出叫喊,“娃子哥,以后要回來看我们!我……”苦娃子也在尽力地朝他俩挥手致意,他俩的身影渐渐糢糊了,那叫喊声便很快淹没在嘈杂的轮机声中。

仕隐离开了衡州,他从那轮艙窄小的窗口望去,夕阳的余辉已向着西边的青山坠去,一轮淡淡的月华升上天空。这天地之间,只有那轮弯月朔望依旧,千里归程今己近在呎尺。梦回彝寨,一场离乱欧阳义父帶着幼小的我远走南夷,那里有容留我父子的彝寨头人,那里有那情义深重的赶马人、老覃叔和他的女儿山花姐,和那些没能帶走留在彝寨陋屋的花鸟崽(花鸽子),在古道马棧有曾救我性命的山神爷和土地爷,及那无邪的小女孩丑妞。义父曾为行医採药救人,摔死在彝寨莽苍山崖,临终时,嘱咐到潭州鑫祥皮货庄去找我的父母…。往事萦迴都历历在目。那莽莽青山、陋屋前的一弘清溪朝夕相伴,几度春秋流落在南夷那荒蛮之地,令人腸断。想起自己的身世,娃子不由又悲从心来,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沉沉江水掩入暮色,夕阳留下最后一抹余辉就隐去了,那轮月华也显得明亮了些。夜深了,瑟瑟江风吹来,只穿了件单衣的苦娃子,感到寒意陡添,忙解开行囊找出一件夾衣穿上。透过窗外,看江面点点渔火,传来阵阵远钟。在这静谧的深夜里,钟声显得格外深沉悠远、使人感到莫名的伤感。

离潭州逾近娃子的心就更不安,到潭州后能否找到亲人?万一不能如愿孤身一人又该怎么办啊!就这样左思右想,倦缩在座位上的曾仕隐,眼一涩就沉沉睡去。当旺财叔叫醒他时,轮船己抵潭州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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